| "内画泰斗"王习三：水晶小壶绘出“中国名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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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出处：天津日报 更新时间： 2008年03月21日 |
■王习三简介
王习三，祖籍河北省阜城县，原名王瑞成， 1938;年5月24日生于北京市。
1951;年王习三入北京第二十八中学读初中，受著名美术家王青芳先生指导，正式步入中国画技法学习。1957年年底考入工艺美术研究所学艺，拜叶晓峰、叶菶祺二位老艺人为师，学习内画鼻烟壶艺术。
1966;年8月王习三受“文革”冲击，遣返原籍河北省阜城杨庄接受“劳动改造”，一年后他以农村副业形式重拾画笔，从此开始为“冀派”内画艺术的形成播下种子。
1979;年王习三获 “中国工艺美术家”荣誉称号（这是建国后，国家授予的第一批工艺美术大师称号），1988年获得轻工部授予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还曾当选过全国先进工作者，荣任过第七、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数十年来王习三创作的两千多只内画鼻烟壶，绝大部分被世界各地收藏家收藏，其精湛的技艺享誉世界。
2005;年5月，他又被河北省工艺美术协会授予“冀派内画泰斗”称号。
2006;年6月，由王习三创建的衡水内画荣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12月，习三内画公司创作的内画壶荣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杰出手工艺品徽章认证。
■记者印象
音乐能够让人震撼，绘画亦如此，当记者看到艺术大师王习三创作的《美国历届总统肖像》系列内画鼻烟壶时，感觉就是两个字：震撼。
这套鼻烟壶陈列在河北省衡水市中国内画艺术之乡展览馆正中央，40只，金字塔形摆在一个转动的圆盘上，从华盛顿到里根，一幅幅绘画像照片一样逼真，那眼神、那神态，活灵活现地呼之欲出。你很难想象，通过筷子粗细的壶口，隔着磨砂玻璃一样的壶体，那极其精美的图画是怎样绘制到里面的？真乃鬼斧神工！据说，1988年在河北省经贸洽谈会上，一位美国客商曾经想用100万美元，买走展出在那里的这套鼻烟壶，王习三不干。李先念主席考察衡水时闻听此事，笑言道：“100万美元算什么？这里哪一个‘总统’不值它10万、20万美元。”
然而，就采访对象而言，真正让记者折服的，不是王习三的作品，而是他追求艺术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以及他那大海一样宽广的胸怀。
“文革”中，王习三曾被打成“反革命分子”，遣送回河北原籍“劳动改造”。他那巧夺天工的手曾被强迫在根治海河的工地上挖泥；他本想用自己的绝活儿改善乡亲们的生活，不想再次遭受批斗、攻击……他就像巨石之下的一颗种子，不管环境如何艰苦，他总要顽强地生根发芽，艰难地破土而出。他于内画技法上的几大创新成果，居然都是在他最为苦难的时期里发明出来的。
中国内画技艺历来是家族式传承，并且传男不传女。王习三不然，他有儿子，但其徒子徒孙成百上千。他办内画专业学校，办内画学院、内画展览馆，他把内画技术慷慨地传予大众，他为河北人民从无到有地组建了一旅内画大军，他把默默无闻的衡水小城变成了一座国际知名的艺术名城。40年前他就说过他要保住中国内画鼻烟壶这枝奇葩，如今他做到了，这枝奇葩现在衡水遍地开花。
王习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若见到他，一定会惊讶，因为他的形象是那样的朴素、谦和，像退休的老师傅，像慈祥的老爷爷，反倒不像画家，更无人们想象中那种艺术大师的影子。采访结束后，给记者的印象是：这位老人就像田野里一支最饱满的谷穗，之所以弯腰垂头，是因为他果实累累。下面，是记者与这位艺术大师的几段对话。
王习三绘制的，让英女王爱不释手的鼻烟壶
记者：您的作品多次被作为国礼送给国际贵宾，如美国总统里根和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等，他们喜欢您的作品吗？背后有什么故事？
王习三：1984年，里根访华前，外交部礼宾司的同志们想：“送一件什么样的礼物，即是中国独有的，又是非常艺术，才能让这位总统爱不释手呢？”最后他们想到请我画一只绘有里根肖像的水晶鼻烟壶。此前我曾画过一套《美国历届总统肖像》鼻烟壶，其中最后一位画的恰巧就是里根。可惜那只鼻烟壶，被一位美国收藏家死乞白赖地给买走了，只好再给里根专门画一个。
里根访华时，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说好了要把这件礼物当面交给里根，并请他观赏一下我画的在他之前的38位美国总统，时间15分钟。可惜国家领导人之间要谈的事情太多，这个时间就给挤没了。不过他的许多随从人员参观过这套鼻烟壶，看后都大为惊讶。特别是一位年轻时曾给肯尼迪总统当过贴身保镖的人说：“我非常熟悉这位总统，当时他中枪时，我就在他身边，你画得太像了，让我一下子想起他。”另一位人员指着院里停着的两辆轿车说：“用这两辆车，换您这套作品，怎么样？”那是美国人特意从美国空运过来、专为保护总统特制的高级防弹车，说话的人肯定是开玩笑，他哪作得了这个主？不等我回答，我们的一位外交官就说：“这种车你们一共生产过多少辆？”对方答14辆，并说出欧洲几辆、阿拉伯几辆，美国只剩这两辆。我们那位外交官也用玩笑的口吻答复他说：“你把那14辆轿车全开来，我们可以考虑。”那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等于是拒绝了他。
王习三创作的《美国历届总统肖像》
后来听说里根总统非常喜欢这只鼻烟壶，按规定他把所有礼品上缴给国家，唯独经申请后留下了这份礼品，他认为那上面有他个人肖像，理应归他个人收藏。不仅如此，他还特意给我写来一封致谢信，说：“我深深知道，这个艺术不仅需要高超的艺术，而且需要极大的耐心才能完成。我和我夫人南希非常喜欢这件礼品。
1988;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访华，之前香港霍英东先生也想送给女王一只画有她本人肖像的鼻烟壶。作为一门艺术，历史上中国鼻烟壶在英国深有影响，估计酷爱艺术作品的伊丽莎白二世会喜欢这样的礼品。而我画的鼻烟壶，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就由天津工艺品进出口公司悄悄不断地出口到香港，所以霍英东先生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但他不认识我，就派两位秘书找到天津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公司派人来衡水找我。我说干不了，给这种人物画像不能应付差事，可我只剩10天的时间了，机票都已买好，我要去美国参加一项重要活动。来人死活不干，说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一定要帮这个忙。我只好没黑没白地干，终于在去机场前把壶画好。按说配盖儿的事情也很讲究，可我没时间了，便把这项工作交给了我的学生，不想那学生把盖儿配得松了点，结果惹了祸。
霍英东拿到烟壶之后非常高兴，记者招待会上他拿出来显摆。后面的人说：“霍先生，能否拿高一点，我们看不清。”霍英东一提溜那壶盖儿，壶口松，壶瓶“唰”地掉下来，全场皆惊，霍英东反应还挺快，伸脚一垫，壶瓶落在鞋上后滚出去，大理石地面把壶底儿磕崩了一块儿。完了，残了。霍先生非常着急，当即请求大家说：“拜托各位，此属绝密消息，千万不能报道。”然后赶紧又找我，但我在美国，管不了这件事啦。他又托人去北京，请我的一位师弟重画了一只，摔坏的那只，他自己收藏。
伊丽莎白二世访华时，住霍英东建在广州的白天鹅宾馆。当天，霍先生当面向这位女王献出精心准备的鼻烟壶。女王把玩着鼻烟壶，突然问：“我听说原来有一件，给摔坏了，是吗？”霍先生一听非常尴尬，想媒体没有报道呀？怎么还是让人家给知道啦？他赶紧说：“是，在我那儿藏着呢。”女王说：“我能看看吗？”霍先生说：“当然可以。”立刻派人取来了我画的那只鼻烟壶。女王拿到这件残品后反复端详，最后说：“尽管有遗憾，但我还是喜欢这一件。”结果两只鼻烟壶女王都拿走了。
记者：您刚提到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您就和我们天津有联系，那是怎么回事？
王习三：若说这个，天津于我可是有恩的，当初假若没有天津方面的支持，恐怕没有我王习三的今天，也没有今日内画冀派蓬勃的发展。
我生于北京，“文革”前工作在北京工艺美术研究所，学画内画。“文革”一开始，我就被押回原籍。那地方穷啊，我就想帮村里搞点副业。抄家时我家所有与画有关系的东西全被砸烂了，我曾趁人不注意把3个鼻烟壶的壶坯子偷着藏到怀里，带到乡下。这时我就把那壶坯子拿出来，在油灯下，用竹扦子窝成的弯钩笔画出3个内画鼻烟壶，然后经村委会批准，准备拿到北京去卖。
记得那是1967年年底的一天，火车上，坐在对面的是一位天津人，得知我去北京联系出口鼻烟壶的业务——那时国内视鼻烟壶为“封资修的产物”，见了就得“砸烂”，因此只能走出口的路子，而且还得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不然就又是一条极大的罪状——他热情地告诉我说：“这事儿你只能去找天津了，因为只有天津的口岸负责河北的出口业务。”然后他告诉我天津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地址，并且告诉我去找谁。原来他就是那个公司的一个业务员。
到了天津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不敢说那是自己的作品，谎称是村里一位60多岁的老人画的，他腿脚不好，让我来跑路。谢天谢地，人家不仅收下了我的鼻烟壶，还又交给我几个壶坯子，让我拿回家继续让那“老头儿”画。当时我激动得了不得。我在天津找了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下，画完那些烟壶后去交活儿，然后再领回一批壶坯子来继续画。半年后，我把卖壶所得的3972块钱全部上交村委会，村委会用这笔钱发展副业买化肥、打井、办电……把工分的分值提高了七八倍。
一年后，有一次我又去天津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交活儿，一进门，就听有人说：“大骗子来啦！”我一听大吃一惊，因为我的确是个骗子呵。紧接人家问：“你是不是王习三？”吓得我赶紧低头坦白承认。心想这下肯定完蛋，甭想再画了。岂料满屋哈哈大笑，有人大声说：“你干嘛不早说，要知道你的那些壶少卖了多少钱？”原来，他们把我的鼻烟壶全都卖给了香港，价格非常便宜。一日在广交会上，有香港客商告诉他们说：“别看这壶没有署名，但它肯定是王习三的东西，别人画不了，你们把价格卖得太低了。但王习三是北京人呵，怎么跑你们天津去啦？”“王习三是谁？”天津工艺品进出口公司那些人全都不知道。这下好了，人家说从此你不要再装了，敞开地画，为国家创汇比什么都强，我们支持你。
打那儿起，一连十几年，每年我至少得跑上天津十几趟。后来，村委会看我画鼻烟壶确实赚钱，不仅给我建了作坊，还允许我招收大批的徒弟，冀派的形成就是从那一时期开始的。因此，我对天津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记者：国际上有人评论说：“中国内画鼻烟壶技艺如今已是‘王习三时代’。”就一门艺术而言，为什么会以您的名字命名一个时代？再有，如今内画鼻烟壶竟然成为衡水庞大的文化产业，从业人员三万余人，这和您是否有着很大的关系？
王习三：国际上早就有一个“国际中国鼻烟壶学会”，多少年来一直在关注、研究着中国鼻烟壶制作艺术的发展，研究中国鼻烟壶的论著在一部部不断地出版。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提出一个“王习三时代”的说法，我不太清楚，也不好意思去问，我想大概是因为人家看到了我在内画技法创新上所做的一些工作。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刚和老师学艺时，我就立下过这样一种决心，一定要继承、发扬中华民族这一独特的艺术品种。要知道，这门艺术随着鼻烟的消失，它已衰落了一百多年，中国解放时从事内画的老艺人少得已是凤毛麟角，后来“文革”又对它实行毁灭性的打压，我觉得我作为这门艺术的传人，有责任、有义务保住中国的这一奇葩。所以，在坚持作画的同时，我也在不断研究如何改进它的技法。1959年我创造出绘画动物的“撕毛法”，提高了超写实内画技法的艺术水平；1961年我研究出“电动串膛机”，革新了内画鼻烟壶的内膛磨砂工艺；1963年配合叶氏兄弟制作“料胎画珐琅”（古月轩），并先后改革成功“油彩勾线”技法和炭炉烧活儿吊具；1968年秋天，我在农村“劳动改造”时，发明了“金属杆钩毛笔”。几百年来，中国内画一直用竹扦子窝成的弯钩笔，墨蘸多了线条画不细，蘸少了又画不长，画出的作品浑厚有余，纤细不足。后来山东有人在这种笔上捆上十几根毫毛，捆不牢，笔头儿不稳，常会掉下去，弄污画面。我发明的“金属杆钩毛笔”不仅牢固，且可任意弯曲，用时挥洒自如，让内画能像外画一样作画，如今凡画内画的，几乎都在使用这种画笔。1980年，我研究出油彩内画技法，把西洋油画的技法和材料引进到鼻烟壶的创作，从此结束了中国内画画不了油画的历史（记者注：王习三大胆地将西方油画技法应用于内画艺术，把东西方画技有机地融为一体，成为“冀派”一绝，由此创作出来的作品更让西方人叫绝）。而且马上我就运用这种新技法，历时970天，于1984年4月下旬绘制完成多达40只的、从华盛顿到里根的《美国历届总统肖像》系列鼻烟壶，可以说是中国内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项艺术工程（记者注：这套系列作品当年在美国洛杉矶展出时引起轰动，被媒体誉为“美国历史的缩影、中国艺术的结晶” ）。今年我69岁，回想走过的路程，觉得自己为这门艺术的发展多少做过几件事情，总算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教过我的那些老师了。
此外，我早就意识到要弘扬一门艺术，仅靠少数人是不行的。过去内画属于家族式民间艺术，技术上传男不传女，至少是不传外姓，所以它的路越走越窄，遇天灾人祸就会走向衰亡。我要改变这种局面。1968年，我已开始在村里收徒。至1980年，我先后四批收了32名徒弟。到今天，收徒一共42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外姓人”。这期间，曾有不少人跟我讲过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老话。我就说，当年教我内画艺术的师傅是京派名家叶晓峰和叶菶祺，假若他们要是不教我，我能有今天？再说，这门艺术能够改变我的命运，我希望那些穷困但非常好学的孩子们也能像我一样，借助这门艺术改变他们的命运。结果，如今我的徒弟们，有两名已成为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被河北省命名的工艺美术大师也有二十多名，他们早已开始带自己的徒弟，后来连他们的徒弟又都带徒弟，逐渐在衡水地区形成一只颇具规模的内画队伍。
我60岁那年，为进一步发扬光大内画这门艺术，许下过四大宏愿：
一、创办一座内画艺术院，遍收高精尖人才，利用群体优势，扩大冀派内画艺术在全国乃至世界的影响；二、创建一所内画专业学校，填补艺术院校缺少内画专业的空白，不仅要更大规模地培养人才，还要从初级抓起，让内画画家将来遍地开花；三、创办一个内画展览馆，专门向世人展示精美的内画艺术；四、创办一本专业刊物，推动内画艺术在理论上的研究和交流。如今让我欣慰的是，这四大宏愿我都实现了。
实事求是地说，我来衡水之前，这里是没人会搞内画的。我带徒弟、建画院、办学校、搞展览，无非是为了弘扬我所心爱的内画艺术，不想无意插柳柳成阴，无形中促使当地形成了一种庞大的文化产业，年产值多达数亿元，由此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作为一名画家，我虽然吃了不少的苦，但觉得这一生没有虚度，值了。
（记者注：王习三先生写过这样一首诗：“蹉跎度半生，只求技艺珍。呕心育杰秀，唯愿玉壶春。”看来这真是这位艺术大师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记者 李雅民 摄影 田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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